“我要保护她!!!”
沛然的暴喝突然从陈诺风的身体中暴起,将偌大的高台大厅震得嗡嗡回响。这个声音并没有经过他受伤的肺叶、也没有通过他渗血的口腔,这个声音,是他以超越了自身存在的强大意志,从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血液、他的生命中呐喊出来的!!!
那是即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让自然响应自己呼唤的、究极的言灵!!!
言灵符文如太阳的光芒般从陈诺风的身上暴起,数以千计的言符在建筑着高台的大厅中旋绕飞舞,散放着旭日初升般的金色光芒。每一个言灵符文都蕴含着同一个主旨,每一个言灵符文都代表着同一个意义!
保护!
那是至精至纯的、以最为纯粹的思念召唤出来的、绝对无法击破的守护言符!!!
#_#仰起头,欣慰地看着满大厅飞舞的守护言符,脸上流落出发自内心的释然笑容——只要有了这些代表着绝对防御力的守护言符,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冉冉,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妹妹。
“冉冉,我……”
带着超脱了生死的欣喜表情,陈诺风以最温柔的眼神望向他的妹妹,希望在生命结束之前再看她最后一眼。可是,迎上来他的目光的,却是夔鬼那若有所指的嘲弄眼神。
怎么……?!
在看到夔鬼眼神的一瞬间,陈诺风竟然升起了大难临头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却像是天边飘渺的云朵,虽然知道它在那里,却无法伸出手去触摸;虽然明知道它象征着什么,却始终无法理会其中的深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诺风并没有思考多长时间。
因为就在他因为夔鬼饶有深意的眼神而呆愕当场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他极为熟悉的、却怎么想也不可能于此时出现于此地的声音:
“你干得很好。”!!!
祸之章·赤潮
在白色天使小队总部中,安晨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守护者3号的貔貅和守护者4号的桦叶居然大摇大摆的坐在小队会议室中的特殊席位上喝着咖啡,而且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当然貔貅是不会喝咖啡的,它此时正被弦美月和草川绿两个小Loli趴在身上争相抚弄着脖子上的长毛,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们怎么……”
还没等安晨的问题说出一半,坐在沙发上的桦叶就蹭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边蹬蹬蹬蹬地向着安晨大步逼近一边急切地嚷嚷道:“你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冉冉呢?你没有把她带回来吗?!”
眼看着激动状态下的桦叶有伸手拽安晨衣领的意思,许暖晴脑后的“式发”立即顺应主人的愿望,于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散开、前冲、捆缚等一系列动作,把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的桦叶捆成了一只蓝色的大粽子,还顺便堵上了嘴。
“冷静,冷静。”安晨拍了拍小蘭的肩膀,把她从斗鸡状态中安抚了下来,然后指着在粽子中不停挣扎的桦叶说,“把嘴松开就行了。”
许暖晴依言照办。
“你……!”嘴巴刚刚获得自由的桦叶又想张口大叫,却被安晨以一个有力的手势制止了,并且他还警告说:“你要是不想嘴巴再被堵住的话,就先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并且我心情够好的的话,我也可能会回答你的问题。OK?”
桦叶狠狠地瞪着安晨,活像是想要把他一口吞进肚去,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很好。”安晨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么我问你,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谁知道你们怎么倒腾的?!”桦叶一开口却充满了责备的火药味,“一个赛一个地跑得那么快,等到我要死要活地赶到因缘峡口时,却突然天塌地陷起来,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大得像山一样的石块轰轰隆隆地朝我滚过来,吓得我撒腿就跑。还好我跑得快,没有被压成肉饼,可是还不等我躺下来喘口气,这两个人(指了指杵在一旁做无辜状的炎离和玉藻)就开着小飞机像抓外星人一样把我抓到这个地方来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弄到国家政权出动暗部来逮捕我了呢!谁知道抓我来这里纯粹因为我是当事者有可能从我嘴里挖出点情报来!!我说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你们有没有王法啊?!唔……!”
不等他把胸中憋屈的怒火以机关枪的形势发泄完,安晨就像小蘭打了个眼色,她立刻心有灵犀地把桦叶的大嘴巴再次堵住了。
安晨瞥了一眼仍被俩Loli当狮子狗逗弄着的貔貅,后者点了点头,说:“我和桦叶的情况大致相同,当时我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并且感觉到九灵山发生了巨大的震荡,正想下去看看究竟时,却被这两位淑女发现(用眼神指了指趴在他身上滚来滚去的弦美月和草川绿),然后就被带到这里来了。不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Unlucky中的Lucky了。”
听了这两位证人的证言,安晨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大概,随即用手捂住额头,用肚痛般的声音哼哼道:“天啊~~宇文头到底派了多少人去找我们啊?还连生体探测仪都用上了!”
“这个问题由我亲自回答你吧。”发话的居然是一脸愠色地走进会议室的队长宇文澜,他带着山雨欲来的眼色看了安晨一看,拉开会议桌前端的队长坐席坐下,说道:“为了找你们两个,小队全体出动,共调动了六架直升机和三辆泛用吉普,小队里一共有的九部生体探测仪也全都拨出去了。这些经费,要全部从你们俩的奖金里扣!”
“哎?!”意识到接下来起码要承受三个月的经济危机,许暖晴当即发出了抗议的叫声。安晨却只是皱了皱眉,提出了比奖金更加实际的问题:“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地找我们?我和小蘭的地位什么时候提升到能让整个小队如此大动干戈了?”
“少臭美了你!”宇文澜像是要把堵在鼻子里的脏东西喷出来似的用力哼了一声,说道,“之所以调动小队去找你们,是因为直觉告诉我你们牵扯进了一个足以改写世界命运的巨大阴谋中,我说得没错吧?”
“直……觉?”安晨挑起眉毛看了看宇文澜光洁的脑门,一副“打死我也不相信”的表情。
“少听宇文头扯他的什么直觉了!”司空竹却胆大包天地蹦出来拆队长的台,“其实是在昨天下午,队里收到了一封寄给你的邮件,再加上昨天ETEU中发生的一件大事,两厢综合起来他才猜想到你们身上的?”
结果他立刻就遭到了权利者的报复:“司空竹,再扣一个月的奖金!”
抱头惨叫的司空竹:“啊啊啊啊啊!!!”
“给我的邮件?什么大事?”在向长桌尽头的宇文澜投去询问目光的同时,安晨的口中亦问出了两个问题的关键。被提问者却摆了摆手,说,“派去寻找你的队员也该都回来了,等会儿在小队会议上说吧,省得一会儿我还要挨个解说会议精神。”一瞥之间忽然看到了仍在粽子中苦苦挣扎的桦叶和被小Loli拉扯得快要脱毛的貔貅,赶紧换上了一副外交专用的面孔,板着脸冲安晨和许暖晴训斥道:“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两位客人呢?指不定他们以后也会加入我们的小队成为你们的同事呢!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太失礼了!”一边说一边打手势让许暖晴解开头发,走上去牵起桦叶的手和貔貅的爪子嘘寒问暖道:“你们受伤吧?我的手下实在是太没教养了!看来你们也是超能力者吧?要不要参加我们的会议看看?先参观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加入也可以哦!”
安晨、许暖晴:“你这是高中的社团啊?!”
昔景·妹妹
在奔流的记忆之海中,我寻回了我们的记忆。
有我的,也有梅露露的。
根据芸渺然的说法,纹章契约者与纹章从者在进行过契约认证仪式之后,就会共享彼此的记忆。只是作为灵体的纹章从者在进入死之界时有关生前的记忆就被挤出了灵体变成了漂浮在死之界的记忆泡泡,所以纹章契约者能够共享到的,只有纹章从者死后的记忆。
但是在刚才记忆决堤的洪流之中,我不但寻回了自己的记忆,还找到了梅露露生前的过往。
那是因为,梅露露生前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像是交错的藤蔓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在我的记忆复苏的同时,连本来不可能存在的梅露露生前的记忆也随着一并修复了。
拜此所赐,我才得以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两段记忆于昔景的夜空中交缠往复,揭示出了深埋在二人内心深处的迷团的真相。
那是一切的开端,混乱的序曲————
十四岁那年,我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小我一岁的,我亲生的妹妹。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和妹妹一起渡过的,自有记忆开始,我的生命就和妹妹联系在了一起。我和妹妹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分享心中的秘密。在我家宽广的庭院中,到处都是我们一起踩过的脚印;庭院之外的田野中、河岸边、小桥上,到处留着我们手牵手的身影。每一个晴天,我们都携手从蔚蓝的天空下跑过;每一个雨天,我们都懒洋洋地在大床上滚来滚去,互相述说着下辈子要当猫还是要当树獭的心愿。在我的记忆中,那个长着小虎牙、活泼可爱又喜欢搞恶作剧的妹妹总是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我的身边,对着我露出开心的乖乖的又或撒娇的坏坏的笑。她的笑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陪伴着我,烙印在了每一幅记忆的画面中,她嘴角扬起的每一个弧度我都从来不曾遗忘。
我发誓要守护这个笑容,一生一世都不让她哭泣。
然而,十四岁那年,她的笑容,却成了我的毒药。
那年,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一看到妹妹和别的男生说话就感觉心中像是有条毒蛇在噬咬般的难受,每每都要借故跑上去打断他们的对话才能使心中的痛苦稍为消减。尤其是有一次,妹妹带同班的男同学到家里来玩,当时我心中的不爽简直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于是我偷偷在那个男生的茶杯中加了一小勺我照着从仓库中翻出的古医书所调配出的奇怪药粉,结果他还没坐两分钟就冲进厕所里出不来了。
记得当时妹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于是我也乐得在一旁装傻。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感情叫作嫉妒,只知道唯有这样做才能平伏我胸中的愤怒。
我本以为我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可以这样微妙的维持下去,可是两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明白到这种想法有多么的幼稚。
因为我从同班同学那里得知,我妹妹正在频繁的更换男朋友!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整个人都懵了,嫉妒和不解像两个败德的拆卸工,把我大脑中的发条一个接一个地拆下来往外抛。最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的我做出了一个最傻也是最有效的决定——找妹妹当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懂事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是会嫁给哥哥的。
因为从我出生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从来不曾分离。我知道哥哥是这个世上最关心我、爱护我、了解我的人,所以我要嫁给哥哥,我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不要分离。
但是当我长大后,我却得知,我是不能嫁给哥哥的。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亲生哥哥。
因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所以不管我多么爱他,我也不能嫁给他。
所以,我只能强忍住心中烧灼般的爱恋,每天牵着他的手,叫他哥哥。
虽然每天都能和他见面,却不能向他坦露真实的自己;虽然每天都能牵到他的手,却无法向他倾吐自己的心意。
朝夕相处却无法接近的爱情,原来比遥不可及的幸福还要倍加痛苦。
我知道,哥哥也是爱着我的。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单纯的男女之间的爱恋。看到哥哥因为我把男同学带回家而吃醋的样子,我真的好开心——哥哥想必和我一样,也忍受着说不出口的煎熬吧?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碰巧是我的哥哥?
姨娘告诉我,女孩子长大之后就会遇到自己真爱的人。于是我便开始试着寻找,寻找那个能让我忘记哥哥的男人。可是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我眼前浮现出的,总是哥哥的影子。
我的哥哥,果然是无法取代的。
就在我因重新回到原点而苦恼时,哥哥却找上了我。并且一见面就问我,为什么要跟那些男人交往?
我看着我的哥哥,看着他因焦躁而激动的脸,看着他向我述说着生气和不解的双眼。那一刻,我感觉到为我而生气的哥哥是那么的可爱,而被哥哥责问着的自己,是那样的幸福。
于是深深地凝视着他,对他说:
我爱的是你,哥哥。
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为震撼的一句话。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我依稀看到阻隔在我和妹妹之间的那面被称为“兄妹”的水晶墙轰然崩塌了。
我怔怔地看着妹妹深邃的眼睛,看着那里面饱含着的我从未见过的坚毅决绝,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曾经无数次的为自己的心意而焦躁不安,但是当我确认了妹妹的心意后,我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最后,我做出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
我转过身,从妹妹的房间里跑了出去。
从那天开始,哥哥就一直躲着我。
每天携手上学的路上没有了哥哥的身影,中午也不再和我一起去天台上吃饭,就连在家里面对面的碰上了,他也只是低下头,匆匆走过。
是因为我向哥哥坦露了自己的心意,所以他才躲着我的吗?
是因为无法接受我的爱,他才拒绝和我见面吗?
那么,我所察觉到的你对我的爱,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不甘和疑惑像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一点一点地啃食着我的心脏。我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忍不住去想。
最后,被这个无限的死循环逼得快要崩溃的我冲进了哥哥的房间,我要面对面地问他要出一个答案。
哥哥,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妹妹的问题让我无言以对。
自从那天逃走后,我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知道我伤害了妹妹,但却无法对她做出补偿。在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里,我找不到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我只能躲着妹妹,甚至在她的当面质问下也只是低垂着头,逃避着她哀怨的的目光和探询的话语。
我却不知道,我所选择的,恰恰是对她伤害最大的一种做法。
哥哥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不愿意正面看我一眼。
不管我怎样冲他大喊大叫,他也没有抬起头,让我看到他的目光。
终于,我听到了胸膛中因受到绝望的重击而发出心碎的悲鸣。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哥哥的容颜。我冲着沉默不语的哥哥大喊了一句:“哥哥是个大笨蛋!!!”然后推开门跑了出去。
门外迎接我的,是倾盆的大雨。
妹妹的斥责就像是一把利剑,贯穿了我的心房。
我突然发现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我曾发誓要一生一世守护妹妹的笑容,然而现在的我,却亲手把笑容从妹妹的脸上夺走了。
如果不能守护她的笑容,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已经明白了妹妹和我怀有同样的心意,那为何还要在这里畏首畏尾的裹足不前?
深爱着对方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在一起?
只不过我爱的人,恰巧是我的妹妹!
想通了这一点的我,向着门外瓢泼的大雨,发疯似地冲了出去。
在我们经常玩耍的断桥下,我找到了我的妹妹。
雨水湿透了她身上的睡衣,濡湿的长发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两只美丽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变成了令人心碎的通红。
我上去一把把妹妹抱在怀中,妹妹挣扎着想要推开我,却被我更加用力地紧贴在了胸前。
我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因激动和寒冷而不停颤抖的妹妹,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誓言:
我爱你!就算你是我的妹妹也无所谓!我只知道,我爱你!我要一生都和你在一起!
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那是发自内心的,因喜悦而满溢的泪水。
我终于知道了哥哥的心意,得到了哥哥的爱。
我伏在哥哥的怀里,任喜悦的眼泪和着雨水从我的脸上滑落。
在那滂沱的大雨中,我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晚上,在河边一间废弃农舍的草垛上,我向哥哥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
自那以后的两年,是我和妹妹度过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表面上我们还是关系很好的兄妹,可是一旦家人不注意,我们就会偷偷跑出去幽会。和妹妹在一起,就连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景色也重新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和妹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的生命无比的饱满而充实。
我本以为这种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很快就打碎了我幼稚的想法,并且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就在我即将迎来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和妹妹的关系暴露了。
事情的起因是与我家相好的一门望族来我家给他家长子提亲,而且提亲的对象,正是我的妹妹。
感受到重大危机的我不仅千方百计地破坏了那次提亲,而且事后还故意找碴和那家的白痴儿子打了一架,把他打了个再起不能。
这件事使得身为家主的爷爷对我产生了些许的怀疑,然后在族内召开的对打人事件的应讨会上,不成熟的我被爷爷不动声色地套出了真相。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时,风暴已经来临了。
那天,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何谓雷霆震怒。
当爷爷步步逼问出了我和哥哥真正的关系后,爷爷的怒火甚至演变成了实质的杀气。他大吼着幻家没有你们这两个畜生,拔出拐杖中的执法剑就要向我们砍来。当时的我,吓得只懂躲在哥哥的背后,不住地颤抖。
最后,还是母亲和姨娘几个人合力才拉住了盛怒的爷爷。后来经母亲他们商议,作为家中长子的哥哥可以留在本家,但我却必须送到姨娘家里去寄住,等我一成年就找户人家把我嫁得远远的,再也不许和哥哥见面。
简单的几句话,就决定了我和哥哥的命运。
那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族人毫不留情的几句话语,就决定了我和妹妹今后的命运,就决定了我和妹妹从此之后将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为什么,他们能够如此简单地决定我们的命运?
为什么,相爱的我们要因为他们的几句话而永世分离?
为什么,我不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我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但是我却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和我的妹妹在一起。如果这个家要分开我们的话,那么我宁愿舍弃这个家!
我就知道哥哥会来的。
虽然他被关在了地下的悔过室里,虽然我被姨娘带回分家软禁了起来,但他还是找到了我。
看着哥哥那张历尽磨难却逾显坚毅的脸,我不禁泪流满面。
今生能够爱上你,真的是太好了。
虽然我们的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但哥哥却用他的信念在黑暗中划出了一线光明。
他对我说,我要带你离开这个家。
心中没有丝毫的惊讶,在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就读出了他的决意。
我问:怎么逃?
于是他告诉了我逃脱的计划:今晚我先想办法从姨娘家逃出来,在断桥下等他,他从家中金库里偷些钱出来后就来与我汇合。
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接受了这个计划,然后问他:我要在那里等到什么时候?
他递给我一块心形的怀表,斩钉截铁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零点之前我一定到!
从家中金库里偷钱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利用按照古医书调配出的奇怪药粉,我轻而易举地麻翻了看守金库的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保镖,然后将金库中的钞票装满了我的背包。
当我推开门走出来时,庭院中万籁俱寂,就连平时晚上会放出来护院的大狼狗都因为吃了掺进奇怪药粉的包子而一个个睡得像死狗一样。要说那本古医书还真是个好东西,要不是必须把背包腾出地方来放钱,我肯定会把它也一起带走。
翻过庭院高高的围墙后,我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时针刚刚指向十一点。于是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从家到断桥的这段路,就算慢慢溜达,十五分钟也足够了。
妹妹,等着我,我马上就去接你了!
傍晚的时候我给了伺候我的丫头一个点心,于是晚上我就顺利地逃了出来。
我就知道那个丫头一定会把点心吃掉的,也知道哥哥给我的奇怪药粉一定会生效的。
全拜那时候哥哥抱着古汉语词典跟那本古医书较劲所赐,今天我才能这么顺利地逃出家门。
姨娘家离断桥并不远,当我跑到断桥上时,怀表的时针才刚刚指向十一点。
我抚摸着留有我和哥哥无数回忆的断桥,看着桥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芦苇与流水,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重生的喜悦。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和我心爱的哥哥一起。
我遇到了令我无法相信的事情。
就在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上,我居然迷路了!
原因是突然出现于夜空中的大雾。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诡异至极的浓雾,它不仅将沿途熟悉的景色全都深藏在了牛奶色的伪装下,更为置身其中的我带来了深入骨髓的冰寒。
生长于江南的我从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残忍而绝望的温度,冰冷的浓雾就像是一把深深刺入我肉体的手术刀,一点一点刮削着我的精神和意志,又像是一只嗜血的蝙蝠,不停地吸取着我的体温。随着口中呼出的白气,体力在迅速地流失,意识在极力挣扎着想要脱离摇摇欲坠的身体。视野逐渐模糊了起来,上下眼皮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狭窄,最后只剩下了一条犹如生死狭间般的缝隙。
我知道,当我闭上双眼的时候,我必将沉入遥远的梦乡,永不苏醒。
嘴唇被我咬破了,血液的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疼痛的感觉帮助我拾回了些许的意识,我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着大雾的彼方挪去。
妹妹……妹妹还在等着我……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表了。
零点已经过了五分,哥哥还是没有来。
他分明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零点之前一定到的,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难道……哥哥不来了吗?
不,不会的。哥哥说他会来就一定会来的!哥哥从来没有食言过,这次也绝对不会!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不管等到什么时候!
人类,果然还是逃不出自己的极限呢。
无论多么坚强的肉体也无法超越自身的极限,不管多么顽强的意志也终有崩溃的时候。
不知何时,我已倒在覆满白霜的地面上。
意识像漏气的气球一样一丝一缕地逃出身体的束缚,融入到将我淹没的冰雾之中。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剩下空无一物的苍白。
纯洁的白色,映在我的眼中,却成了吞噬心灵的绝望。
手指无助地伸向前方,伸向我必须去往的方向。
妹妹………………
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绝望突然攥紧了我的心头。
就好像被什么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骤然间我便跌进了绝望的深渊。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尽头,信念和希望在飞快地从我的心中抽走,留下了大块的空洞。而绝望却抓住了这个时机趁虚而入,在我的心中刻下了罪恶的呢喃。
它说:你的哥哥不会来了,他抛弃你了。
不!哥哥一定会来的!他说过他会来的!
那么为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抛弃了你,那还有什么理由迟迟不来?
那是…………
死心吧!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在恶魔的呢喃声中,用希望和信任构筑的心理防壁像烈焰前的冰块一样悄然融化,希望的光从我的瞳孔中消失了,我所能看到的,只剩下苍白而虚伪的景象。
眼中的世界如沙做的城堡般散落崩塌,失去了灵魂支撑的身体缓缓滑下,跪在了相约的断桥上。
哥哥……不会来了……
眼泪,瞬间取代了世界。
犹如灵魂坠回肉体般,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惊惶地四下张望,却发现我正躺在一片芦苇丛中。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茫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跟随着意识回归肉体的记忆让我猛然惊醒。
雾已经消失了吗?我要快点去找妹妹!
我哗地站了起来,却又惊讶地呆在了原地。
因为我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我的妹妹。
她正站在断桥上,双目平视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却不知为何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妹……?!”我张口想要呼唤她,却惊讶的发现我的声带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不管我怎样张大嘴巴也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那阵冰雾,原来并不是一场噩梦?!
然而,接下来我所看到的事情,却让我真正地陷入了惊骇欲绝的境地。
妹妹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猫,向着前方迈出了轻盈的脚步,一步,又一步……
她的前面,是断桥参差不齐的断口!
“不——————!!!”
声音终究还是没有冲出喉咙,妹妹的身体却在我无声的嘶吼中化为洁白的羽毛,从断桥上飞坠而下。
在水花溅起的刹那,我的世界訇然冻结了。
灵魂在那一刻抽离了肉体,呆呆地停留在了原地,而身体却发疯了似地向着小河跑去,一头扎进了吞没幻蝶的河水之中。
翻腾的气泡中,黑暗渐渐地侵蚀着视野。我知道这是身体在河水中所看到的景象,我也知道,我在跳下去的同时,就选择了死亡。
也许,到了那个世界之后,就不会遇到这么痛苦的事情了吧?
崩景·我,从未如此的憎恨一个人。
“没想到的是,我并没有死,而是被父亲派出的搜索队救活了过来。但是在苏醒后,我却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记忆。也许就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就已带着我的记忆离开身体了吧。”
“而我则去了死之界,在生前的记忆被死之界挤出灵体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地在那里漂浮着,直到听到了芸渺然的召唤。”
“没想到,在经历了那样的生离死别之后,我们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和身份重逢了。”我苦笑了一下,叹息道,“生者和灵体,纹章契约者和纹章从者,前世的恋人和失去了记忆的兄妹……这是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吗?”
“可是不管怎样,我们又在一起了喵。”梅露露却像是完全放松了身体似地趴在我的怀里,无限感慨地说道,“能够再次见到哥哥,已经是让人不敢相信的奇迹了。”
“是啊,不管怎样,我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而且再次见到了我的妹妹……”我用手捂住了眼睛,想要强忍喉头的抽动,却无法停止声线的哽咽,“这个时候,我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为什么?眼泪却停不下来……”
梅露露拿开了我捂住眼睛的手掌,然后用她柔软的小手为我擦干了眼泪,温柔地说道:“不要哭,哥哥。悲伤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度过……”
说到这里,她自己却又忍不住扑进我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轻轻地抚摸着梅露露的秀发和脊背,静静地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尽情地痛哭泣,才能将压抑心中多时的悲伤全数宣泄。
哭了许久,梅露露才抓起我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又抬起头问我:“哥哥是怎么找回记忆的喵?”
“……是因为柳莉莉死前的那个景象和我的记忆重合了。”我望着桥下的河水,黯然说道,“一年前你的死让我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一年后柳莉莉的死又解开了记忆的封印……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残酷了。”
梅露露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显然还在为柳莉莉的死而自责。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望回梅露露,问她道:“你是不是比我更早就得知了真相?我总感觉你在第一次契约融合之后就有事情在瞒着我。”
“不,我并没有瞒着哥哥。”梅露露摇了摇头,说,“作为一个从死之界回归的灵体,我的体内是没有生前的记忆的。直到刚才,在哥哥的记忆恢复之后,我才通过纹章契约者的记忆共享取回了自己的过去。只是……”说到这里梅露露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样措辞比较合适,“作为一个纹章从者,我在和哥哥契约融合的时候,能够更加强烈的感受到你内心深处的感情,你对过去的追逐也影响到了和你一心同体的我。每当与你契约融合,就有一种强烈而暧昧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和生前的我有着极其深刻的因缘,也许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也说不定。”
“那么,为什么不把这种感觉告诉我?”我疑惑地追问。
“因为毕竟我已经死了。”梅露露的声音滑入了幽怨的低谷,“一个已死的人追究生前的事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给还活着的人带来不必要的烦恼。这是所有纹章从者必须严守的教条,所以我只能一个人面对这种直觉所带来的不安和疑惑,即便猜到了什么也不能给你说……”
“笨蛋啊你?”我忽然提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梅露露被我吓了一跳,两只猫耳朵一下子支楞了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直盯着我看。
我看着梅露露,以无比严肃又略带生气的语调大声说道:“你才不是一个人!我就在这里!作为你的哥哥、作为你的主人、作为你的爱人,我会一直在你身旁陪伴着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我终于来到了妹妹的身边,向她说出这句迟到了一年的话语。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
梅露露的双眼中漾起了泪水的波纹,她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无比幸福地叫道:
“谢谢你,哥哥。”
“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是可喜可贺!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能否也让我也献上发自内心的祝福呢?”
难以名状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孔,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诡异的听觉感受:声音的来源似乎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既像是喃喃的细语,又像是雷霆的咆哮;既有如嘹亮的男声,又彷如尖细的女声;它好似响彻了方圆数里,有像是在我耳边做着悄悄低语。这种奇异的、游走于听觉与神经边缘的感受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却已使我难受得无以复加,赶紧用手捂紧了耳朵。
在精神被这个声音所折磨的同时,我的身体也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为被这诡异的话语给吓到,而是我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寒冷。
忽然吹起的冷风就像是一个不留情面的强盗,不由分说地就夺去了我体表的温度。被河水湿透的衣服立刻变得像冰块一样紧贴在皮肤上,冻得我一阵哆嗦。我用手撑住河滩的地面想要站起来,手掌却传回了冰冷而滑溜的触感——我这才注意到布满石子的湿润河滩上不知何时竟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
不是吧?虽然现在是十一月,但这里可是处于北回归线以南号称四季如夏稻子一年能熟三回的炎热南国啊!怎么可能忽地冷成这个样子?!
“主人,看上面喵!”
就在我因这极端的天气而大为错愕之际,怀中的梅露露突然惊叫起来,我按照她的指示往上看去,结果在下一秒钟,我就发出了比梅露露更加洪亮的尖叫: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触目所及的,是一副让人根本无法相信的奇异壮观的景象:冰雪统治了天空,原本漆黑如缎的夜空被罩上了一层晶莹的冰雪天幕,闪烁的星光透过冰雪的天幕折射下来,呈现出让人目眩神迷的流光溢彩。整个天空活像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上帝之手装扮成了一个巨大且华丽的舞台,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动人戏剧。而原本在繁星满天的夜晚不可能出现的残月也不合常理地闯进了这个舞台之中,不过冰雪映衬下的它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灿烂与迷蒙,只是作为一个银钩状的道具,被装饰在天际舞台的一角。
不过,相比起这宏大壮丽又透着无穷诡异的场景,更加让我惊讶的,却是在这幅冰雪天幕之下,缓缓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形物体。
之所以说它是人形物体,是因为我实在不能凭外表就判断出它到底人还是其他东西——虽然它也有着人类的体型,但是一件宽大的银色长袍却盖住了它头部以下的整个身体,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在长袍下面的到底是人类的肢体还是火星人的触手。尤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家伙脸上还罩着一个古怪的面具!那是一个有点像骷髅的白色面具,像个盖子一样严丝合缝地扣在天外飞客的脸上,除了双眼以外没有任何的孔洞,完全看不出可以用来出气的地方。而在面具的左眼下方还有三道红色的花纹,相互交织纠缠成了一个像是亚希彼斯双蛇杖般的繁复图腾——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花纹的第一眼,我忽然想起了刻印在我右手和胸膛上的纹章。
说实话,由于这家伙的打扮过于眼熟,让我不自觉地就把它当成了蓝染手下的破面军团的一员,并且很认真地考虑起了待会儿是要把梅露露变成天锁斩月好还是大红莲冰轮丸好,但是眼睛接下来捕捉到的一个细节,却让我再次惊呆了——
那原本像白板一样的面具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笑容!
而且还是经过我再三揉眼睛之后确认的、千真万确的、直面着我的笑容!
我当场就抓狂了:为什么面具上会出现表情的?!这种超出常人理解的奇特美学,难道是苹果公司最新的科技成果吗?!不要问我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啊!!!
就在我抱头抓狂之际,御风而行的银袍面具人形(以下简称银面人)徐徐降落在了前方的桥面上,带着原因不明的微笑的面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方向。
然后,世界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风吹动芦苇的声音、草丛中昆虫鸣叫的声音、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所有这些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都随着银面人的降下而消失了,仿佛在它接触到桥面的那一霎那,世界重回到了创世之初的万籁俱寂。
我偷眼向桥下瞧了瞧,却看到原本活泼欢快的河水竟然完全冻结了!蜿蜒的小河仿佛突然变作了覆满白霜的长蛇,静静地趴伏在银色的大地上。
冰雪系?这家伙和小白是什么关系?!
就在我紧盯着银面人作出各种各样不着边际的推测时,这家伙却自己开口说话了:
“我是月……”
刚说出这三个字,就听到“扑通——!”一声闷响并附带桥面振动的效果——这家伙在桥面的薄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痴?”
就在我做出对白痴专用的满脸黑线的固有表情时,刚刚听到的那三个字却像是三颗子弹般嗖嗖嗖地掠过我的脑海,扯动我的思考回路迅速做出了以下一连串的推理——这家伙是白痴吗?不,不可能!能做出这种连《少年Jump》都不会再用的保留项目的家伙绝对不会是单纯的白痴!等等,刚才它说它叫什么来着?是月什么吗?还是说……?难道?莫非?该不会是那个人吧?不可能是那个人吧?!但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就糟糕了!而且是绝体绝命的糟糕了!
一念至此,我连忙用手指着仰躺在冰面上哼哼唧唧的银面人叫道:“月!这个人是月!是那个想要成为新世界的神结果被路人甲射成马蜂窝的月!梅露露,快变成左轮枪射他!等他掏出笔记本就来不及了!”
一头雾水的梅露露:“哎?哎哎?”
“我才不是他!”银面人一个鲤鱼打挺从桥面上跳了起来,银袍下的双脚重重地砸在桥面上,把桥板连同覆盖其上的薄冰一齐砸出了两个大洞。在用这种铁锚般的姿势固定住身形之后,他又从银色长袍下刷地伸出一只手来,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愤怒地叫道,“我才不是那个只会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玩心理战的小白脸!我叫月噬!月饼的月!食物的噬!听明白了!是月——噬!”
我:“不好意思食物的食不是那个噬,请问你是文盲吗?”
月噬:“啊咧?”
就在我和银面人一唱一和即将进入对口相声表演阶段时,坐在我肩上的梅露露却又冷不丁地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月噬?你就是那个月噬喵?!”
月噬满意地点头:“嗯嗯!!”
头上蹦出问号的我:“哪个月噬啊?”
“我没有告诉你过吗?它就是全世界仅有三个的S级噬魂者之一、最强的噬魂者三天柱神的一员、立于东天之上的冰雪蚀王(月噬得意地连连点头),而且……”说到这里梅露露表情凝重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才是重点中的重点,“它因为性格扭曲和趣味恶劣而被公认为噬魂界中的变态天王、连北天之真红帝王与南天之空海龙王都要畏惧其三分、是真真正正的扭曲中的极品、变态中的变态——传说中的变态月噬啊!!!”
在惊骇绝伦的表情衬托下,梅露露毫不停歇地作出了如此一长串的震撼解说。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被梅露露如此尊崇的月噬却大声否定了自己作为变态王者的存在意义,“我才不是变态!我那叫作独特的审美品位!品位你懂吗!?”
“我才不管你的变态品位喵!”梅露露躲在我身后毫不畏惧地和月噬摆开了架势对掐,“反正不管是在人间界还是噬魂界还是死之界你的变态美名都已经传遍了喵!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喵?你不是在六年前的三王之乱中被境界封印了吗?”
境界封印?那是什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的我不禁冒出了问号。
月噬却没有正面回应梅露露的提问,反而以手扶额,摆出苦逼悲情BOSS的标准动作,以深沉的语气铿然念道:“我被封印了一万年,又被逐出了自己的故乡。现在你们竟敢闯入我的领地。真是自寻死路……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
“不不,你只被封印了六年而已。”梅露露在我身后摆着手吐槽。
“错!是五年!”月噬刷地一挥右手,愤然说道,“不管是一万年还是五年,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于如此崇尚自由的我,你们居然把我封印在那种地方长达五年之久!这已经是足以让所有人类都死上一万次的重责大罪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喵!”梅露露扒着我的肩头继续发问着,“据我所知即便是S级的噬魂者也不可能挣脱境界封印的——被封在里面的东西连自我的概念都无法感知,更别说是逃出来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哼,告诉你也无妨。”说到这里月噬面具上的眼洞居然像真正的眼睛那样眯了起来,这个诡异的现象又让我看得一愣,“境界封印实在是种很恶心的东西,它所制造出的虚无之境能够在概念层面上否决一切事物的存在,即便是我这种伟大的S级噬魂者也不可能挣脱它的禁锢——不过,前提是必须有人能完整地把这种封印术式给施展出来才行。”
“我也知道这种术式复杂艰难到超乎想像,即便是噬魂者退治司最高的四元帅中也只有两人能够完全掌握。不过……”说到这里梅露露的声调忽然尖锐起来,“把你封印的(……),不正是完全掌握了这种术式的元帅之一吗?!”
等等,梅露露你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有几个字我是听不到的?
刚才那一瞬间,在我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件无比奇怪的事情:梅露露在我耳边说出的那句话分明是如此的清晰,但唯独那个名字,却像是加了消音似的完全没有被我的听觉所感知。就好像那几个字在钻进我的耳孔之前,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生生抠去了一般。这种莫名的违和感,简直比第一次听到月噬的声音时还要难受。
我刚想向梅露露问个究竟,那两个人却又在那一问一答地继续起了对话,完全不给我插嘴的机会。
月噬:“他的确是境界封印术式的掌握者,当时施加在我身上的也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境界封印术式。不过可惜的是——当然,这个可惜只是对你们而言,对我来说可是万幸——当时他的状况,已经不足以让他使出完整的境界封印。”
“你是说……”梅露露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显然她也没有亲历过那场传说中的三王之乱的大战。
“你要知道,当时可是大战的终局,双方都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即便是你们号称最强的四元帅之一——(……)也负上了致命的重伤——当然,那是我干的。在那种濒死的状态下勉强使出的境界封印,你觉得可能是完整的吗?”
又来了,又是这种无比的违和感。分明是这么清楚的一句话,为什么唯有那个名字我听不到?而且不单是梅露露,即便第三者在我面前说出了那个名字,我也会像开启了自主屏蔽一样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看梅露露和月噬交流顺畅的样子,恐怕是只有我听不到那个名字。这到底是什么妖法?为什么单单只有我听不到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和我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就在我因这种没来由的状况而头疼不已的时候,梅露露和月噬的对话却已自顾自地进展到了高潮阶段。只听梅露露如临大敌般地发问道:“即便是不完全的境界封印,也不可能只困住你这么点时间的——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喵?!”
“确实,即便这个封印不完整,但毕竟也是境界级别的,身处其中的我最大限度也只能通过封印上不定时出现的裂隙保持住自我存在的概念,除此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做不了。然而庆幸的是,即使在这种窘迫的状况下,依然有好心人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月噬轻吐着气息,呵~地轻笑了起来,“不过在抖出这个最大的包袱之前,我想提醒那位小姐:不要再白费心机地联络噬魂者退治司了,在我的噬灵境界中,任何与外界相连的术式都是没用的。”
听它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梅露露原来并不是单纯地和它扯皮,而是在争取时间与噬魂者退治司取得联系。于是我悄声问她道:“怎么样?能联系上吗?”
“不行喵。”梅露露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家伙张开的是境界级别的究极噬灵结界,我们被完全困在里面了,也叫不来支援喵。”
“那要怎么办?”虽然不明白他们所说的噬灵境界和究极噬灵结界这些听起来很牛B的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依然明白到如今的形势已经坏到了相当严峻的地步——毕竟之前那两个A+级的噬魂者就已经那么难对付了,我可不想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独力对抗一个比它俩还要高出一个级数的怪物。
“出是出不去的,支援也叫不来,打也肯定打不过……等死怎么样喵?”梅露露在认真思考过之后给了我这么一个回答。
“喂……”
就在我俩进行着这种毫无意义的悄声细语时,面前的噬魂者却又将话锋一转,昂然说道:“无聊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因为我实在是个不喜欢罗嗦的人。”在用话语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后,这个身覆白跑的银面人缓缓举起了一只苍白的手指,而后将细长的指尖赫地指向我们的面庞,用它那独特的语调大声说道: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正是为了向二位致以诚挚的谢意啊!”
当面被噬魂者感谢的我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因为我可不相信一个被称为变态王者的家伙会像正常人一样地表达谢意,再说我也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值得变态感谢的事情。
“干嘛要感谢我们?我们以前见过吗?”梅露露帮我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何止见过啊!”月噬的面具上浮现出一个让人汗毛直竖的笑意,“我之所以能够现身于此,可以说都是你们二位的功劳啊!”
“什么意思?”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像冰凉的冻雨般敲打起了我的脊背,让我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后颈的肌肉。然而面对着我的紧张,这个脸罩面具的冰雪王者却戏谑地拖长了声调,悠闲而单纯地重复道:
“我是说,我之所以能够脱离虚无之境重回人间,全靠你们二位的帮助啊!——当然,是你们还被称之为‘人’的时候。”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祥的预感更甚了,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并且越收越紧。焦躁使得我发出的声音都染上了怒气,可对面那个银色的家伙却只是变换着面具上意义不明的暧昧笑容,像是享受着下午茶的贵妇般悠然自得地说道:“不必着急,故事很长,但我会耐心地、慢~慢地讲给你听。”
“…………”
“首先,我来这里的首要目的,就是要为昔日的恩情来向二位道谢,因为我实在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说着,他自顾自地负手躬身,向我和梅露露行了一个古老的答谢礼。
我悄声问梅露露:“这家伙脑子抽到了吗?”
“很有可能喵!”梅露露面带严肃地点头认同。
“啧啧啧!”月噬摇着手指直起身来,以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如果想要成为一名绅士,就要谨记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不过好在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纵使你这样诽谤我,我依然会履行我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向二位献上我诚挚的谢礼。因为我实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Stop!”我赶紧阻止了它,生怕它从怀里掏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在送礼之前先把原因给我讲清楚了!我可不会不明不白地就收人东西!”
“谁说的?上次分明还收了不认识的大姐姐给你的棒棒糖喵!”梅露露却不看时机地冲我吐槽。
我:“你闭嘴!”
月噬呵呵地怪笑起来:“要说原因嘛~当然是在我最为困窘的时候,你们毫不吝惜地赐予了我世间最美妙的食物,从而点燃了我重生的火焰啊!”
“我给了你食物?”我抱着膀子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后才回复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可不记得自己大方到把吃的东西分给妹妹以外的人过。”
“呵呵呵~~~连自己做了好事都不知道,你真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月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
我:“被你这种变态发好人卡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然则,不管你记不记得,事实终究是事实。”月噬仍然戴着微笑的面具,不徐不急地说道,“在被封印于虚无之境的那段时日,真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地狱。没有光、没有暗、没有物质的概念、也没有精神的波动、没有我厌恶的幸福、也没有我所钟情的杀戮,最重要的是,没有我最心爱的美食,让我如何在那种连时间都感觉不到的地方活下去?!”
“那你干脆死掉算了喵!”梅露露在一边小声嘟哝。
我皱着眉头对月噬说:“先不管你生活得多么水深火热,你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美食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噬魂者的美食,当然是人类的灵魂了!”月噬的面具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似乎提起钟爱的美食让它十分开心,“只不过S级以上的噬魂者有些特殊,我们不像那些下等的俗物一样来者不拒。对于灵魂,我们有着不同的喜好,就好比你们人类对饭菜有着不同的口味一样,我们四天王对灵魂的味道也有着各自的挑剔。而作为东天之冰雪蚀王的我,最爱的就是绝望的灵魂啊!”
“绝望?”听到这个词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祥预感有如滴落着毒液的响尾蛇般悄然爬上了心头,但又说不出来它到底在预兆着什么。
“是的,就是绝望!”月噬猛地转向我,两只眼睛中迸射出阴险的光芒,“在我最为虚弱的的时候,正是你们赐予了我迫切需要的力量——那甘美的、醇香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其名为‘绝望’的灵魂啊!!!”
不祥的预感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在我面前崩裂成了残酷的现实,一瞬间我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重心般摇摇欲坠:“难道……难道是你……?”
右手忽然被紧紧抓住了,是梅露露。她掌心冰冷,贴靠着我臂膀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仿佛月噬刚才的那句话开启了她心底最恐怖的回忆。
“是的,你说的没错!”面具上阴险的表情终于演化成了疯狂的狞笑,“即便你们从未察觉,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一年前,困在虚无之境中的我饱餐了一顿足以令我重生的美食!而被我吞食掉的,正是你妹妹那绝望的灵魂啊!”
“!!!”
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惊愕的重量,斜斜地向一旁倒去,我赶紧抓住断桥的扶手才不至于跌倒在地。比我承受了更大冲击的梅露露则全身瑟缩着,紧紧咬着右手食指的指节,就连把手指咬出血了都毫不知觉。
过于残忍的现实让我本能的想要抗拒,我的手指定定地指向狂笑中的噬魂者,用最后的气力厉声喝问道:“你不是被封印在虚无之境了吗?怎么可能吞噬到现实中的灵魂的?!”
“我没有告诉你不完全的境界封印是有裂隙的吗?”月噬摇着手指收束起了笑声,“这个裂隙可能出现在大地上的任何地方,甚至是地幔或地心。可是一年前,不,准确点说是一年零六个月前,当境界再次出现裂隙时,这个裂隙竟开在了一个绝妙的地方。”
几近确定的猜测毒藤般地缠绕上了我的心脏,让我的声音都变得瑟缩起来:“这个地方,难道是……”
被我质问的冰雪王者用暧昧的眼光斜视着我,然后,从那苍白的面具下,逸出了轻柔的回答:
“小河边,断桥旁。”
分明是如此诗意的几个字眼,但在我的耳中却有如雷霆般的炸裂。我摇晃着身子,从紧咬的齿间挤出了冰冷彻骨的疑问:“你……看到我妹妹跳河自杀,于是就把她的灵魂给吃掉了?”
“不不不~~”噬魂者却在此时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你认为事情的真相只是如此平淡无味的话,就未免太过小瞧我天才的智商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怒吼着瞪视向面前的噬魂者,但在看到它脸上阴险的笑容后,我却又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这家伙,到底还要说出多么惊人恐怖的真相?!
“既然你如此迫切地想要探知真相,那我当然会把真相的大餐和盘奉上。当然,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会一点不漏地说给你听!”银袍的噬魂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暴的大笑,那仅有双眼的面具上也赫然裂开了一条直达耳根的弧线,“因为我等待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啊!”
“你这家伙……!”内心涌起的焦躁不安在拼命地挣扎暴动,撩得我现在就想冲上去一拳打碎它说话的嘴巴,可是另一股冲动却压抑住了焦躁的力量,迫切地想要从那张嘴中得知真相。
月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悠然自得地开始讲起了深埋的过往:
“正如你们知道的,我被那个死硬的混蛋用血肉和灵魂封印在了虚无之境。在那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没有感知也没有美食的虚无境界里,得不到灵魂滋养的我一点点地衰弱下去。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困在那里的那些日子,我的灵体都要被闷出霉来!但是,你们的神却告诉我,他还是十分喜欢我的!因为就在我的灵体即将变成风中的残烛时,我竟然闻到了美食的芬芳——那是我刻骨铭心深爱着的、却已许久未曾品尝到的——绝望的灵魂的芳香!”
月噬的喊叫突然如火山般喷发了出来,仿佛在赞美这世上无上的荣光:
“我实在要感谢你们的神啊!虽然他老人家与我素昧平生,但他却赐给了困窘中的我重生的力量!”
细长的手指牢牢锁定了我和梅露露,惊人的言语如冲出膛口的子弹般倾泻而出:“你们就是神赐予我的礼物!无望的恋情使你们心中充满困惑,困惑的甘露令绝望的幼芽茁壮成长!当我闻到你们身上刚刚萌芽出的绝望时,我激动得灵体都在不住地颤抖!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将成为我急需的美食、将成为我重生的钥匙、我将借助你们的灵魂,从地狱返回天堂!
“但是,身处虚无之境的我实在是太过虚弱,就算感觉到美食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也无力将它吞进我的胸膛。而且当时你们心中的绝望还太过软弱,不足以帮我摆脱虚无的牢房。所以我选择了等待,因为我明白,无法成就的爱是绝望最好的温床,我只须在远方默默地注视,你们的爱自然就会培育出最美的绝望果实!”
梅露露把头埋进了我的怀中,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月噬的声音却仿若化作了无处不在的幽灵,在狭窄的断桥上来回激荡,反复冲刷着我们的神经:
“在你们为爱迷茫为爱哭泣为爱纠缠为爱欢悦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焦灼和冲动,满怀期待地看着你们心中隐藏的绝望的幼苗一天天地成长。可笑的是,身为它们的主人,你们居然对自己心中的黑暗毫不知情,仍然能够为虚假的短暂相聚激动不已。不过也多亏了你们的逃避,那脆弱的幼苗才能如我所预想般,渐渐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果树!
“在这里我要再次感谢你们的神明,他对我是如此的眷顾。要知道,境界封印的裂隙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可能是一毫秒,也可能是无限延伸的永恒。如果在你们的绝望果实成熟之前裂隙就消失了的话,那么我也只能是白白的空欢喜一场。可是,你们那可爱的神明实在是待我不薄,祂居然让这个裂隙在那里停留了足足三年之久!直到你们的绝望开花结果,直到那个命运之日的到来——”
月噬刷地张开了手臂,银色的长袍随着它的动作轰然扬起,仿佛在一个人的舞台上尽情释放着灵魂的激昂:
“终于,我所期待的日子来临了!不伦的恋情烧焦了覆于其上的谎言,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的眼前。我欣喜地看着你们心中的绝望如打了激素一般,一夜之间疯长成了流淌着甜蜜汁液的硕大果实。于是我知道,辛勤的等待终于迎得了回报,收获的时刻到来了。”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泼上了大片的墨汁,黑暗正在迅速侵袭着我的视野。噬魂者大张的口渐渐裂成了一个无底的漆黑深渊,而言语则像是从深渊中探出的亡灵的手臂,拖拽着我的心神向着深渊底部直坠而去。
“那天夜里,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将我的一半灵体化作力量,通过封印裂隙对现实世界进行了自我被封印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干涉。如果这次干涉失败了,那么只剩一半灵体的我必将无法在虚无之境中保持自我的概念,过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不过所幸的是,你们人类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月噬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次那个孤注一掷的时刻:“为了让绝望占据你们的心灵,我必须封锁你们所有的希望。于是我在你去见妹妹的路上设下了冰雾结界,虽然结界的力量不值一提,但要把你困个上个把小时还是绰绰有余的。”
最坏的预想终于变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那一刻从心底腾起的,除了真相带来的晕眩,还有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接着,是深爱着哥哥的妹妹。”月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带来灾厄的手指又指向了我怀中的梅露露,“对付她我甚至没有动用宝贵的力量,只不过钻进她的心中蛊惑了几句,绝望的果实就占据了她的心房。人类的心,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脆弱的东西!”
深吸了一口气后,银色的面具下再次喷吐出了罪恶的言词:
“然后,她就跳了下去。”
怀中的梅露露像是被电流打到了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一片温热的湿润渐渐在我胸前扩散开来。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银袍的噬魂者挥动着双手,疯狂地叫嚣着,仿佛在上演着一个人的舞台剧:“于是我终于品尝到了,那历经了漫长的等待和期盼,如今终于瓜熟蒂落的、绝望的果实!那一刻它在我口中爆发出的甘美,如同禁忌的爱情般令人陶醉!就算是倾尽世间的笔墨也无法描绘它的美味!甘甜的果实为我带来了暌违许久的力量,给我那干涸的灵体注入了重生的魂魄!我挣脱了囚困我五年之久的虚无之境,再次回到了名为人间的天堂!
“所以我要感谢你们啊!”狂乱的噬魂者向我们张开了双臂,仿佛要给我们一个激情的拥抱,“你们的爱成就了我重生的苗床,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那份舍身相救的恩情,月噬我永生难忘!”
“你说够了没有?!”
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咆,残酷的真相就像一台沉重的石磨,嘎吱作响地将我的心碾成了鲜红的纸箔,仇恨的鲜血顺着磨台流淌下来,灌满了胸腔燃烧成了沸腾的怒火。
看到我因憎恨而变得血红的眼睛,噬魂者却没有住嘴,反而以滑稽的表情放肆地大笑起来:
“说完?怎么可能说完?故事才刚说到一半而已啊!”
“?!”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得救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顺便吞噬掉你的灵魂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
虽然表情上没有丝毫的动摇,但眼神的些微变化还是泄露了我心底的疑惑。月噬满意地看着我的眼睛,如同受到了鼓励般地接着讲了下去:
“虽然你妹妹的灵魂已经足够让我脱离封印,但对于刚刚重生仍很虚弱的我来说,再吞噬一个绝望的灵魂补养一下实在是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但是当时的我却压抑住了心中的饥渴,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端详着我的脸庞,仿佛我忽然间变成了一件很有价值的艺术品:“这件事情就是:作为哥哥的你,在看到妹妹的死后居然封闭了自己的心,而且我还更进一步发现,你这小子居然有成为纹章契约者的潜质。”
本以为已然麻木的心灵再次遭受到意料之外的冲击,“纹章契约者”五个字就像是一句邪恶的魔咒,开启了另一扇惨剧的大门。
“要知道,人类的力量越强,他的灵魂也就越强。尤其当这个灵魂与死之界中归来的灵体结合之后,它所蕴藏的力量将呈现几何级数的增长——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强大的纹章契约者的灵魂,足以抵得上一万个凡人灵魂为我们带来的滋养!所以,在看到你那潜在的力量后,我天才的大脑就想出了一个计划——一个绝妙的计划!它既能够让我品尝到强大滋补的灵魂,又能帮我打消漫长无聊的时光!
“所以我当时才没有吃掉你,而是任凭你被前来寻找你的人救走,任凭你的家人带着你远走他乡,然后看着你在别的城市以虚假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看着你走进大学并以教务处业余间谍的身份在学校里度过各种荒唐的时光……而当你渐渐对过去的记忆漠不关心时,我所等待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于是,我向你所在的地方派去了我的手下——无影之暗。”
“!?”
看到我脸上惊骇的表情,月噬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就好像说书人得到了他应有的掌声:“是的,就是你干掉的第一个噬魂者。我让无影之暗在你的学校里搞出了点小动作,于是噬魂者退治司就理所当然地派去了纹章契约者调查情况。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如我预想的一样,你们一个个都是最忠于剧本的演员!——我能看出你有纹章契约者的潜质,身为契约者的芸渺然当然也能看到。于是当无影之暗将他伤至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便会顺理成章的把纹章传给身边唯一拥有契约者资质的你!”
芸渺然的音容笑貌重现在我的眼前,但仅仅是眨眼的功夫,久违的容貌就又被拖回了黑暗的深渊。
“你的初战相当令人满意,出色的技能、缜密的思考、恰到好处的力量,我的舌尖似乎已经品尝到了那强大的灵魂的味道。然而我却知道,要想品尝到绝世的美妙滋味,这点还远远不够。要想调配出让我终生难忘的至高的灵魂佳肴,不但要有强大的材料,还要佐以绝望的配方。
“因此,我又派出了我的第二名手下——浮云之幻。就在这里、就在与你记忆重叠的地方,把你的现任女友杀掉!为的就是让你的心因愤怒而强大,为的就是让你的灵魂浸透名为绝望的美酒!”
眼前的景物忽然如雪崩般坍塌散落。我的世界,崩溃了。
一个个血淋淋的真相冲击着我的心房,每一个都虚幻得如同天边的雷霆,每一个却又真实得仿若刺进心底的利刃。
妹妹在我面前死去了。
芸渺然在我面前死去了。
柳莉莉在我面前死去了。
无数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为的仅仅是一个变态的低俗趣味。
为的仅仅是让一个蹩脚的厨师烹饪出它自以为是的美食!
“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表情!”银色的影子指着我放声狂笑,狂笑的声波如飞蛾般在我耳边来回激荡,“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等的就是这个表情!拜托你多保持一会儿,这个表情是多么的动人美妙!我能够看到、我能够闻到,你体内膨胀的绝望,正被翻腾的怒火炙烤出绝妙的芳香!”
缓了一口气后,他又像是忘记了什么似地收拢起肩膀,转换了语调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从芸渺然处继承来的这个纹章从者,竟然正是当年被我吞掉了灵魂的妹妹的残渣!这真是连我都始料不及的巧合!我只能说这是世界给我们开的一个绝妙的玩笑——一个让人狂喜乱舞的玩笑!世界,祂实在是个过于恶趣味的家伙!”
血红色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点异色——那抹憎恶的银白,正如尖刀一样刮削着我隐隐作痛的视觉神经。
“我……从未从此憎恨一个人。”
仿若来自地狱的低语声中,我朝向那抹银色,缓缓抬起了右手。
“不,你不是人。你是恶魔,代表万恶之源的恶魔——是这个世上最为邪恶的存在!”
“多谢你的夸奖。”银色的回答再次刺痛了我的耳膜。
“梅露露!”
“是,主人!”
爆裂的白光中,右臂覆上了代表力量的重甲。飞卷的白光在紧扣的五指间收束成形,凝聚着力量的右手中,紧握着渴望鲜血的利刃。
刀锋前指,稳若磐石的刃尖前方,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月噬,我要杀了你!”
残景·请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轰锤·大虎丸!”
沉重的巨锤带着致命的呼啸,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噬魂者银色的身躯。然而撕扯出的银色碎片却瞬即化作点点晶莹的冰晶,飞散消融进了周围无尽的冰雾之中。
虎头状的巨锤徒劳无功地落在冻结的河面上,将坚实的冰块砸出了一个硕大的凹坑。我却在攻击落空的同时再次失去了锤锋所指的目标,只能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四周弥漫的冰雾。
“胆小鬼!给我滚出来!”
咆哮中凝聚着我的不甘和愤恨——将我的杀意激发至顶点之后,这个带着面具的混蛋竟然跟我玩起了捉迷藏!不但在周围布下了浓厚的冰雾结界,而且还不停地用冰雪分身来扰乱我的视线。此时我心头的怒火早已因它他挑衅的行为而燃烧到了极限,我恨不得用这双手掐住它的脖子,把它的眼珠子给生生地挤出来!
“不要中了它的圈套喵!愤怒会让动作出现破绽,主人要保持冷静喵!它的分身并不是固有技能,所以我能看出来的喵!”在这种时刻,梅露露这小丫头居然比我还要镇定。
“谁说战斗就是正面交锋?你对战斗的理解难道还停留在少年漫画的阶段不成?”天空中响起月噬嘲弄的回应,声音呈圆环状在我身周循环疾走,无处不在,“一对一的硬拼并不能给我带来战斗的乐趣,只有猫捉耗子的游戏才能让我享受到开心的战栗。不过,今天的游戏也该到此结束了,因为作为对手的你,实在是软弱到让我提不起半点儿的兴趣。”
随着这懒洋洋的声音的终止,我的眼角突然捕捉到了银色的目标。
“那是真身喵!”
回应梅露露提醒的,是一句命令的怒嚎:
“鲣鲤·跃!”
眼前的景物瞬间消失又瞬间重现,只不过在重现的景色中,多出了触手可及的银袍噬魂者!
“影斩·极!”
舍弃了过强的力量、舍弃了防御的厚重,单纯追求极限攻速与最强锋利度的武器,几乎在我跃出异空间的霎那便具现在了我的手中。半月状的刀身划过了空中最短的距离,惊雷般地斩向月噬的右颈。
即便力量有所不足,也能够用速度与锐利的配合来将其弥补。这一击,我势在必得!
铮————!!!
足以切金断玉的刀锋确实地砍中了某样物体,然而发出的鸣响却意料之外的清脆。略带惊讶的我随即便确定了异响的来源——那是一把不知何时出现在月噬身边,凭空挡开了片手剑斩击的冰晶细剑!
“这就是你的杀招?你全部的实力?”
困惑的疑问声中,冰晶细剑徒然化作扑面而来的利刃冰雹,嘶叫着袭向我身上每一处的要害。仓促之下我只能一边挥舞影斩·极一边向后急退,然而为追求一击必杀而舍弃了防御力的片手剑一旦用作格挡就立刻暴露出了先天的不足,即便我已用最快的速度挡开了大部分的攻击,但当我退出冰晶细剑攻击范围之时,我的身上仍已多处挂彩,冰冷和着疼痛一起渗入了骨髓。
“你不应该这样的!你不应该这样弱小的!”月噬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件花费了毕生精力却终究宣告失败的艺术品,“你应该是更加强大的!你拥有一切强大的素质!你有着愤怒的心和绝望的灵魂!你有着能培养出最强的力量的最好的苗床!可是为什么你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难道是因为我给予你的愤怒还不足以撑爆你的胸膛?!”
狂暴的吼叫中,月噬忽然化作了一道白色的魅影,瞬息间就逼近了我的身前。而它手中的冰晶细剑,更是迎风膨胀成了一把足以开山裂石的寒冰巨剑,在我的眼前切割出闪耀的杀戮光芒。
“求求你!变强吧!!!”
完全听不出丝毫祈求语气的暴吼声中,冰雪巨剑如直泻而下的瀑布般照着我兜头劈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雷霆重击,我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凭本能举起手中的片手剑硬碰硬地将其挡住。
乓————!!!脆薄地刀刃抵受不住巨剑的轰击,甫一接触便被砍成了崩裂的碎片。鲜红的液体从每一块碎片的断口处飞溅喷出——那是作为契约者的我的血液。
崩裂的短刀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我抓住着稍纵即逝的时机以所能使出的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然而疾斩而下冰雪巨剑还是追上了我护在胸前的盔甲右手,沉重的剑锋顺着白金的重甲铮然斩落,擦出了明亮的火花,以及赤红的鲜血。
直到退出了好远的一段距离,我才发出痛苦的嚎叫。纹章契约的代价忠实地反映在了我的身上,由于我所使用的武器是由我的身体幻化而来的,所以它们所受到的损害,也会直接呈现在我的肉体之上。
“主人,纹章圣器受损严重,要马上接除契约融合进行修复喵!”体内的梅露露迫切地叫道。
“我也很想修复啊!可眼前这种情况让我怎么解除契约融合啊?!”我一手捂着受伤的右手,双眼紧盯着前方苦叫道。
在我目光平视的前方,成千上万支冰之利箭如整装待发的冰雪军团,在月噬的身前排出了密集而整齐的方阵,每一支正对着我的箭簇都闪烁着杀意的寒光。
“贯穿吧!冰之箭!”
随着月噬右手的挥下,静止的方阵立刻变成了能够冲垮一切防御的冰箭洪流,呼啸着奔涌向前,眨眼间就迫近了我的眉睫。
“六合·刚!”
合金的固定用尖桩深深地扎进脚下的坚冰中,厚重的金属大盾迎头撞上了冰箭汇成的洪流,振聋发聩的巨响声中,决堤般的巨大冲击力几乎将盾牌连同后面的我整个掀翻,但我凭借着固定用尖桩和吃奶的力气硬顶住了这狂暴的冲击。我能感觉到劲疾的箭矢噼里啪啦地撞在钢铁的盾面上,前赴后继地折断粉碎成了四散的冰晶,并在金属的盾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带血的划痕。
“为什么要躲起来?给我战斗啊!用尽一切手段向我攻击!刺穿我、切断我、捏碎我!让我看到那令人战栗的水银之血啊!”
好不容易撑过箭雨的冲击,我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头顶就爆起了月噬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叫。我抬起头,刚好看到它白银面具上扭曲的狂笑,以及罩在它右手上的巨大的冰之利爪。
“求求你!把我捏成碎渣吧!”
你是不是说反了啊!?
巨大的冰爪当头轰下,我急忙收回合金盾牌一个贴地翻滚滚出了巨爪的笼罩范围,冰之巨爪轰隆一声砸落在我刚才站立的冰面上,顿时崩碎的冰块如雨点般四散飞溅,我连忙把右手挡在身前才不至于被打得满脸开花。
一击不中的噬魂者如影随形地追击而至,冰雕的巨爪在冻结的空气中留下了一条晶莹的轨迹,向我拦腰横扫过来。
“炎斩·融!”
“是,主人!”
赤色的火焰突然分割了被冰雪覆盖的世界,刀身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灼热长刀势如破竹地斩开了冰做的巨爪,并借着回旋之势一鼓作气地将噬魂者银白的身躯劈成了两段!
得手的喜悦却没有跟着涌上我的心头,因为从我握紧刀柄的双手上,并没有传来切实命中的触感。
被切开两截的身躯如我所料的化作冰晶散入了空气之中,紧接着,如同变戏法一般,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数十个银袍白面具的噬魂者,它们如幽灵般地包围着我,滴溜溜地旋转着,骷髅的面具上画着相仿的表情,线形的嘴巴里倾述着同样的话语:
“炎之刀吗?很好的想法。可是砍不到我又有什么用?”
“可恶!”我忿忿地咒骂着,双眼紧跟着空中乱舞的银色轨迹移动着。炎斩·融的热度融化了脚下的冰面,化为液态的河水冒着泡地沸腾起来,升腾起了氤氲的蒸汽。
“梅露露,能看清哪一个是真身吗?”
“那不是分身,那是月噬在空中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影喵!”
“?!”
震惊刚刚袭上我的心头,空中的残影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狼群般猛扑而上,转眼间我便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白色残影之中。
炎属性的长刀劈空斩出,圆弧状的火焰撕裂了白影的包围,留下了漫天的冰晶。然而这一刀不但没有令我摆脱困境,反而加剧了我心中的疑惧——
这家伙的真身到底在哪里?
我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当我这一刀挥尽,招式已老时,火焰的刀刃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那是一只手,一只苍白细长的手。这只手就这样冒失地抓住了刀刃中段,铁钳般地牢牢锁住了刀身。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刀身上灼热的火焰非但没有把这只手烧成灰烬,反而被从指缝中渗出的一丝丝寒气所笼罩,渐渐地凝结成了一层火焰形的冰霜!
惊骇与恐惧在那一刻占据了我的瞳孔,我用这双写满惊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这只手的主人,看着月噬面具上显露出的失落的神情。
“烛火的温度,怎么可能融化帝王的冰雪?”
即使陷身在这山穷水尽的境地,我也没有放弃,我仍然想要挣扎。可是还没等我想出有什么办法能摆脱刀身上冰霜的制肘,冰雪的帝王就以失望的语气发出了残忍的命令:
“现身吧,冰之森!”
宛如突然间坠入了水晶的迷宫,我的眼前齐刷刷地出现了一片晶莹剔透的森林,当我看清那组成了森林的水晶树木其实是无数支从地下刺出的冰雪长枪时,贯穿的剧痛才从右臂窜进我的大脑。
七八支冰雪的长枪刺穿了包裹着白金盔甲的右手臂,使得我唯一的武器彻底丧失了再战的能力,从盔甲上探出的的枪尖在冰雪的辉映下闪烁着被鲜血浸透的猩红光泽。
“啊啊啊啊啊——————!!!”
惨叫冲出喉头的那一刻,灰色的绝望也暴风般地填满了我的心间——败了,彻彻底底的完败。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战斗的技巧,我都远远不是它的对手。就算拥有愤怒的力量,也不能弥补那天壤之别般的实力差距。
“你……干嘛不把我整个人都给戳穿啊?”
因痛楚而变调的声音说出了心底的疑问,然而回应我的,却是月噬脸上残忍的微笑:
“当然是因为,我还没有玩够啊!”
随着噬魂者话音的落地,一颗由冻气凝成的冰雪晶球无声地击中了我的腹部,排山倒海的冲击力使得我的身体像是一枚射出炮膛的肉弹般远远地撞飞了出去,就连固定住右臂的冰雪长枪也抵受不住这沛然的冲力,当即被扯了个七零八碎。
我的身体在冰雪森林中呼啸疾飞,被我撞断的冰雪长枪发出喀喇喀喇的连珠脆响,一支接一支地化作冰晶撒满了我飞退的道路。鲜血从重伤的右臂上洒落下来,为这条水晶的道路涂上了扎眼的色彩。
与冰雪长枪的折断声一起传入我耳中的,还有梅露露惊惶的叫喊:
“纹章圣器受损过重,即将自行解除契约融合喵!主人,我……”
疾飞的冲势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冲击力已然耗尽,而是因为挤压着我腹部的冰雪晶球突然爆发开来,瞬间凝结成了一座冰冻的小丘,我的身体被整个封冻在了这坨冰疙瘩里,只有脑袋和残废的右手还露在外面。
右臂上的盔甲化作缕缕白光消散,一个头顶两只猫耳的小女孩随即扑通一声掉在了我脚下的冰块上。
那是梅露露,解除了契约融合的她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蕾丝的连衣裙上沾满了大片的鲜血——契约融合状态下与我共享身体的她,也受到了和我同样严重的伤势。
“梅露露!梅露露!喂!说话啊梅露露!”
我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对我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遍体鳞伤的娇小身躯伏在冰冷的小丘上,没有丝毫的生气。
“你,还真是无聊呢。”
急切的呼唤没有唤醒昏迷不醒的梅露露,反倒叫来了残忍的白色恶魔。它手持一把冰晶的细剑,缓步走上了冰雪小丘,在它的身后,八只同它手中一样的冰晶细剑像是护卫的剑灵一般缓缓转动着。
月噬来到了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藐视着我,投向我的眼神中透发着比冰雪更加冷酷的寒光。
“终究,你也只能让我得到这丁点的快乐吗?”
“你这混……啊————!!!”
挤出牙缝的咒骂忽然变成了痛苦的惨叫,噬魂者手中的冰晶细剑兀地刺进了禁锢着我的冰面,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左臂,切割着我的筋脉。一点殷红的色彩随即在苍白的冰块中扩散了开来。
“到头来,你也只能像那些玩具一样,仅仅是给我带来惨叫的乐趣。”
第二只细剑透过了冰层,没入了我的左手手腕。
“为什么,你们人类都是这样的软弱?”
第三只剑,割断了我右腿肌腱。
“我一直在寻找,寻找拥有力量的人类,寻找强大到能让我感受到死亡威胁的人类。”
第四只剑,刺穿了我的肺叶。
“然而我所找到的,只有人类的弱小和卑微。”
第五只剑,钉进了右腿腿骨。
“我本以为,被我精心培育的你,会和他们不同。”
第六只剑,左边小腿。
“我本以为,我给予你的愤怒,会赐予你非同寻常的力量,浇灌出强大美味的绝望。”
第七只剑,左肋。
“可是,你最后回赠我的,却只有深深的失望。”
第八只剑,小腹。
无法言喻的剧痛席卷了我的全身,生不如死的体会使得身体强烈地想要通过昏厥来摆脱这无处不在的痛楚,然而侵入骨髓的冰寒却无时不刻地刮擦着我的神经,一次又一次残忍地将我从昏迷的边界拉了回来。
第九只剑,冰寒的剑尖对准了我的心脏。
“所以,我腻了。”
白色的面具亲昵地凑近我的耳边,温柔地说出了送别的话语:
“在死之界好好为自己的无力忏悔吧!你那绝望的灵魂,就由我收下了。”
感受着切开皮肤刺入肌肉的冰晶细剑那渗透着寒意的锋利,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梅露露,我的妹妹幻蝶啊,让我们在死之界相聚吧!
“住、住手喵!”
细剑的动作在稚嫩的呼喝中停顿了下来。我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梅露露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两只小手更是紧紧地攥住了月噬手中细剑的剑身,想要阻止剑锋的前进。
“笨蛋!躲开啊!”
气若游丝的声音好不容易才通过冻结的声带,却又被月噬高亢的嗓音压下了:
“那么,你来代替他如何?”
锋锐的剑尖脱离了我的肉体,却又在下一秒贯穿了梅露露纤弱的身躯。
“混蛋————!!!”
声音终于冲破了冰雪的桎梏,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然而回应我的,却是月噬那仿佛在看虫蝥一般的眼光。
被利剑贯穿的梅露露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反而绽放着温柔的微笑。
“哥哥,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一缕鲜血顺着梅露露的嘴角流淌下来,为她的笑容平添了一抹惨烈的色彩。
“呵?只不过是一个纹章从者,难道你也想和你的主人一样变成刺猬之后再死吗?”
戏谑的语气中,八只细剑铮地一下在月噬的手中展开,每一只细剑的剑刃都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寒光。
然而,直面这份威胁的,却是梅露露凛然不惧的目光。
“我不仅仅是主人的契约从者!我还是深爱着哥哥的妹妹!”
带着无所畏惧的气势,梅露露以稚嫩的嗓音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宣言。
与震撼的言语一同出现的,还有突然从梅露露身上爆出的剧盛的白光!
光芒就像穿透乌云的太阳,撕裂了被冰雪所覆盖的黑暗世界,驱散了盘桓在身周的浓密冰雾。它照亮了冰盖下的苍穹,为这片被邪恶所扭曲的大地带来了复苏的光明。它有着父亲般的威严,又透着母亲般的温暖。
“唔!”骤然被光芒笼罩的噬魂者发出了一声闷哼,急忙化为一道白影,退避出了老远。
困锁着身体的冰雪小丘和钉在血肉中的冰晶细剑如春天的冻土般崩溃融化,簌簌地掉落下来。我的身体也随着融化的冰雪跌落下来,如一滩烂泥般躺在了小河的冰面上。
梅露露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的全身闪耀着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奇怪的是,这白色的光芒虽然炽烈明亮,但却没有丝毫刺眼的感觉。
梅露露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说:“哥哥,让我成为你的力量吧。”
“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迷惑地看着眼前完全超出了认知范围的梅露露,问道。
“为了得到胜利所必须的力量,我启动了最终融合。”
“最终融合?”听到这个名词,我的心中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那是什么?”
“那是纹章契约者与纹章从者之间究极的契约融合方式,契约的双方不再是简单的肉体与灵体的融合,而是最为深层的灵魂与灵体的融合。最终融合之后,我将完全地融入你的灵体,承载你的灵魂,为你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由于普通的纹章契约者和纹章从者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着隔阂或芥蒂,不可能向对方袒露全部,所以无法超越契约融合进入最终融合。但是我和哥哥不但有着血脉的联系,还有着跨越了前生今世的深爱着对方的心,所以一定能够成功地进行最终融合!”
听着梅露露详细的解释,我心中不祥的预感却如癌细胞般飞速扩散。我紧盯着梅露露光芒四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么,最终融合有什么代价?”
“没有代价。”梅露露微笑着回答。
“你说谎!”我一针见血地拆穿了她的谎言,“上帝绝不会仁慈到把救赎的方法赐予我们而不收取任何代价!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你知道当我获知了这个代价后绝对不肯进行最终融合!所以才想要隐瞒我!我说的没错吧?”
梅露露深深地凝视着我脸上严肃的表情,然后粲然一笑,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哥哥呢。”
深吸了一口气后,梅露露缓缓吐出了真相:
“最终融合只有一个代价,就是当我融入你的身体,变作承载你灵魂的灵体后,残留着我原本人格的灵体将会消失,而你,则将在最终融合后永远不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
“也就是说,你会消失,而我将回到记忆封印的状态,并且永远不能再取回记忆,是吗?”
“是的,哥哥。”
听完梅露露的解说后,我笑了,笑得极其释然。
在这释然的微笑中,我对梅露露说道:“你果然了解我。我绝对不会再忘记你了,即便是选择死亡我也绝不要再忘记你!所以,我拒绝进行最终融合。”
清冽的泪水顺着梅露露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她抓起我满是伤痕的右手,贴在她柔软的脸上。在与我目光的对视中,她问出了她最后的问题:
“忘了我,活下去。或者和我一起死去。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幸福?”
“当然是和你一起死去!”回答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说过,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永远不要再离开你了!”
梅露露可爱的圆脸上绽开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那个微笑仿佛朝阳跳出地平线的瞬间,美得令人心驰神往。就在这美丽得有如虚幻的笑容中,少女开口了:
“谢谢你,哥哥。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一起死去。但是对我来说,让你活下去,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不祥的预感再次满溢了我的胸膛,我忽然察觉到了梅露露想要做什么,连忙想要把右手抽回来,却忘了右手的筋腱和骨头早已完全断裂,一点劲都使不上,只能软软地被梅露露抓在掌心。
“梅露露,你要做什么?”在全身都动弹不得的现在,我也只能通过言语来阻止她。
梅露露金色的瞳孔中忽然爆出了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就像是来自灵魂深处,一下子就擢住了我的眼神。我的眼睛仿佛被金色的瞳孔吸附住了一般,再也无法移开目光。我能感受到从金色瞳孔中爆发出的璀璨光芒正通过我的眼睛进入我的身体,渐渐地与我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
“住手……给我住手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声呼喊,然而从口中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呐,连我自己的耳朵都无法察觉。
在灵魂与灵体的融合所造成的眩晕中,妹妹最后绽放的那抹微笑却如烙印一样的刺眼:
“对不起,哥哥,请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饱含歉意的话语中,梅露露身上的衣服化作缕缕金线随风飘散,暴露在空气中的稚嫩的胸膛上,金色的纹章正盛放着太阳的光芒。
被梅露露抓住的右手缓缓地移向她的胸口,手背上暗红的纹章与梅露露胸膛上金色的纹章如同异极的磁铁般产生了莫大的吸力,急切地想要合为一体。我拼命想要阻止右手的前进,可是断裂的筋腱和粉碎的骨头却无法传达一丝半点的气力。
“妹妹!住手啊!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啊!”
纵使声带已发不出声音,我仍然张大了口呼喊着。然而梅露露却没有理会我心灵的呐喊,仍是带着温柔的微笑,将我的右手,印上了她的胸膛。
“即便两人的心意完全想通,最终融合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七左右。所以,请一直想着我,哥哥。”
飘渺的述说声中,两只纹章,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刹那,从叠加的纹章中爆出了如同创世般辉煌的光芒,白光转眼间就吞没了梅露露的面容,吞没了合为一体的我们,也吞没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就在这将万物都化为透明的白光中,梅露露清亮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凛然响起:
“纹章从者梅露露,自愿放弃自身之存在,成为承载主人灵魂之容器!最终融合——启动!”
宛若重生般耀眼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我的意识和灵魂。